一年前,也是5月份,一场突如其来的解散会议让OPPO旗下的芯片研发公司“哲库科技”站上了舆论的焦点。哲库的失败不仅让3000多名员工一夜之间失去工作,还改变了他们的职业生涯甚至人生轨迹,给中国高端芯片的研发蒙上了一层阴影。
哲库的解散是近年来国内高端芯片行业动荡的一个缩影。自2018年以来,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高端芯片创业浪潮涌入。滚滚热钱和一大批怀揣财富梦想和家国情怀的人,几十年来都一头扎进了这个传统行业。
直到潮水渐渐退去,深陷其中的人们才发现,金钱并不总是万能的。风口、融资、红利等现代商业逻辑,在芯片这个古老的行业已经失效。或许,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奇迹的行业。兴奋过后,中国的高端芯片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
意想不到的结局
当他再次被投入到茫茫的招聘大海中时,年轻的王维安起初仍抱有幻想。“如果没有工作,就另找一份。不管怎么说,他不是唯一一个被裁员的人。”他曾经是OPPO旗下芯片设计公司哲库科技的芯片设计工程师。2023年5月12日,OPPO宣布关闭浙酷所有业务,包括王维安在内的3000多人团队连夜解散。
这个1997年出生的年轻人善于吸取教训,他对下一份工作的目标非常明确。“公司要以稳定为重”,而资金来源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这取决于融资或国家控股”。
现实的冷水被一遍又一遍地泼。扔出几十份简历,“如果你有消息,即使你回复了”,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得到回应,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拒绝相信。来之不易的面试机会让他屡屡受挫。“专业问题答不上来就知道了。”
谈及在就业市场受挫的原因,王维安直截了当:“因为我没有竞争力。”
就在一年前,王维安还是一个令同行羡慕的芯片工程师:一个C9大学集成电路硕士,年薪40万,踏足芯片“新星”企业——哲库。
仅仅一年时间,他引以为傲的工作就成了找新工作的障碍。这让王维安失去了应届生的身份,但这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成长周期——大多数企业要求三年的工作经验,而王维安在简历上只有一年的工作经验,作为一个备受瞩目的项目的边缘成员,而这个项目甚至没有成功。
“像我们这样刚入职一两年的小白,还没有猎头愿意找我们。”王维安说。
他毫不气馁,在冰冷的就业市场中一步步降低了自己的标准和期望。首先要划掉的是公司的规模和体量。“无论公司规模大小,一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其次是薪水,他说他的心态仍然平和。“起初,我说工资持平就好了。“但显然,他的乐观超出了现实。在市场上,几乎没有企业愿意用同样的薪水抓住这样一个新工程师。
时间越来越紧迫,最后王维安不得不妥协,“只有降薪才能提高竞争力。”
这样的情况在一年前是不可想象的。2022年秋,科班毕业的王维安找工作几乎没有困难。“只要是一个班,都有项目可以拿,而且报价真的很软。”当时,有十多个职位摆在王维安面前,平均工资可能比往年高出25%。
王维安不是一个喜欢赶时髦的人。他敏锐地意识到35年危机带来的陷阱和时代与行业的红利。高考结束后,他开始布局自己的人生。选专业刻意避开互联网。“当时,出现了下降趋势。据说,如果你在35岁时不能成为领导者,你将被解雇。”
在综合考虑所居住的城市、公司规模、赛道和资金来源后,他最终选择了哲酷。“所有项目加起来有3000多人,感觉比较稳定。它也是OPPO的全资子公司,拿到钱并不困难。”
对于一个尚未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这些考虑已经足够谨慎了。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证实了这个选择的正确性。入职时,王维安被派往上海全职培训一个月,并入住五星级酒店。该公司似乎有充裕的资金、充足的员工福利、咖啡机和制冰机、下午茶、每周俱乐部活动(如羽毛球和篮球)和团建,以及节假日抽奖。
此外,在国内芯片行业,哲库就像是冉冉的一颗新星。这家芯片设计公司背靠OPPO,旨在开发其集成CPU、GPU、通信等模块的旗舰手机SoC(片上系统),并继续向外界展示其雄心。
它以世界上最深的海沟马里亚纳命名了芯片自研计划,以形容做“顶级芯片”最困难的事情。母公司OPPO为其输血并建立了完整的产业支持。2019年,OPPO连续投资了十几家与半导体相关的上下游企业。随后,OPPO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陈明永宣布将投资500亿元用于芯片和其他基础技术的研发。
猥琐表情
那是一个国内芯片公司相互竞争的时期,行业人才短缺。为了尽快让链条滚动起来,哲库以行业最高薪资水平从华为海思、中联重科、紫光展锐等头部企业招聘人才,不到4年时间就打造了一支2000多人的团队。公开招聘数据显示,哲库近80%的工程师来自国内外顶尖高校,拥有5年以上行业经验。
它有明确的目标。最初,研发集中在最困难的Soc芯片和基带芯片上,期望通过像苹果一样使用自研芯片来降低产品成本并提高利润和竞争力。王维安记得公司的未来愿景在新员工培训会议上被反复提及。“整个蓝图甚至已经为未来几十年的产品做好了规划。”
2021年,哲库发布了首款专用于自研影像的NPU芯片“Mariana X”,可以帮助手机优化拍照效果,并声称一年后OPPO所有旗舰手机都将配备这款自研产品。次年,哲库推出第二款蓝牙音频自研芯片“Mariana Y”,可支持蓝牙耳机传输无损音频。这款芯片采用N6RF工艺,是全球除苹果外唯一一家采用这种先进工艺的公司。同年,OPPO在东莞投资了近45亿美元建设R&D中心项目。
根据计划,在影音芯片之后,哲库将推出手机的核心Soc芯片。核心建设之路似乎在稳步前进,但现实突然变了。2023年5月,由于“安全系统升级”,哲库所有成员被要求在家工作,第二天召开了线上员工会议,团队直接宣布解散。这颗正在直冲云霄的新星瞬间坠落,砸向地面,包括3000多名员工的饭碗。
从平静到疯狂
哲库解散后,一直到2023年冬天,芯片的海洋一直处于冰封状态。25岁的芯片行业猎头小然已经很久没有上榜了。“收入非常惨淡。”企业岗位数量从几十个下降到个位数甚至为零,求职者的心态也变得“稳定”。“应聘者比较谨慎,他们会担心不稳定而选择留在原公司。”
这个入行不到两年的猎头,一直在追风。首先,她投身于房地产和互联网。当行业的黄昏到来时,她感受到了从芯片行业吹来的风。在哔哩哔哩上搜索了几个专业视频后,我写下了这些行话。突然间,在2021年下半年,这个年轻女孩成为了芯片行业的猎头。
可惜她只抓住了风口的尾巴。她对芯片行业的风光早有耳闻。“那时候,你真的可以到处捡钱。”至今,她都在感慨,“我入行时间很短,也没有什么行业沉淀,但还是晚了。”
插足其中,连行业小白,都迅速被卷入了当时的疯狂抢夺中。公开数据显示,自2018年以来,在中国注册的芯片公司数量大幅上升。2020年有59793家芯片企业注册,是2014年的近5倍,是10年前的近100倍。
为了快速竞争,这些初创公司到处招募人才。“如果一家小公司想筹集资金,它必须邀请人们做事情,”小然说。“但它太小了,无法吸引人,所以只能依靠猎头来介绍它的优势。”他们为此支付高额猎头费。一个基础工程师职位的猎头费可以达到5万到6万。相比之下,只有大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和工程师才会支付猎头费,而且只有几千美元。
不仅如此,创业公司的老板甚至亲自下场,飞到不同的地方去说服候选人。很多猎头干脆直接绕过这个流程,只要拿到候选人的电话号码,就会直接录入公司系统,先抢占名额。“他们甚至没有联系过对方。”朗琴x6音响按键使用方法
另一端是排名靠前的求职者。他们中的许多人中途转行,花钱参加几个月的速成班,然后将简历上传到招聘网站。每天都有几十个电话打进来,他们可以同时持有七八个offer。在与该职位沟通时,一位候选人回答说:“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还不如我家的存款多”,因此小然被删除。一家芯片公司的HR回忆说,因为沟通offer比预期晚了一天,电话那头的应届生指责他们:“你们怎么这么慢?我们不是上帝吗?”
当然,很多时候,只要你给了足够的钱,其他一切都好说。在芯片行业,学校在2021年和2022年的动作几乎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哲库抢人的方式就是钱。在其他企业的工资之上,直接翻倍来“捏尖”。这个行业很惨,但它不得不加入这场战争。一家手机芯片公司的HR表示:“整个行业的薪资水平都是自己提高的。
这些看似取之不尽的钱,都是从上游传导过来的。根据云修资本发布的《2020年中国半导体行业投资解读》,2020年半导体行业投资额超过1400亿元,较2019年增长近4倍。那一年,创业公司比真科技创造了“每三周融化一次”的“芯片速度”。
投资者鲍勃对芯片一无所知,这并不妨碍他拥抱芯片。“超过90%的半导体投资者在知识储备方面失败。”然而,鲍勃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前一天晚上百度行话,他可以在第二天的餐桌上与企业家侃侃交谈。“我要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我必须能够抓住一个句子,所以我似乎理解得很好,我一定不是在出丑。”
投资逻辑并不难。当所有公司都没有产品时,他们只能看创始人的背景。“最受欢迎的是外资和顶级半导体公司的工作经验。”
回忆起当时的疯狂,鲍勃说:“许多人不怕犯错误,只怕错过错误。”一位当年坚持不涉足高端芯片的投资人表示,最大的压力来自合作伙伴。“为什么所有机构都在投资,而你没有?”
这些疯狂都被王丽看到了。他是一名芯片设计工程师。2013年毕业后,他进入一家通信公司的芯片设计部门工作。在风口到来之前,王丽每天朝九晚六地工作,“几乎就像一名公务员。”在他的经验中,尽管芯片制造工艺不断进步,但设计领域仍然相对传统,研发手段陈旧,工艺固定。“没有什么特别新的东西,就像汽车和机械工业一样。“在“缺芯”之前的时代,芯片自研缺乏很多动力和热情。“买别人的好,反正也是白菜价。”
当时,更好的职业选择是去互联网。王莉被分配到芯片部门。他只能“来时平安”。有时候看到App开发外包的项目赚几十万,他也很兴奋。我以为我错过了风口,但没想到2018年后,芯片突然火了,热钱来了,猎头来了。最夸张的时候,一天有十几二十个猎头联系他,都是初创公司招人。一些职位甚至提供了数百万的年薪,每个人都想在“国产替代”中分得一杯羹。
行业还是那个行业,只是这里的水温沸腾了。
钱是最不重要的。
王维安在Zheku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是Mariana Z3。在企业高层的设想中,这款搭载5G基带、采用台积电最先进的4nm工艺的SoC将成为哲库的第一代顶级芯片,而前哲库第一架构师公开表示,这将是“一款行业领先的SoC芯片”。
这款备受期待的芯片带动着哲酷上下3000人。在王维安的印象中,入职公司后,各部门都在为这款芯片的试产做准备。他每天晚上9点以后才能下班,只能请一个周末的假。
还是缺人。当时王维安所在部门的领导最大的麻烦就是“招不到人”,上层甚至直接命令他所在的部门从原来的二三十人增加到六七十人。作为一个新人,王维安注定只能是一个边缘角色。他无法接触核心工作,必须随时部署。作为一名设计工程师,他做得最多的是“支持验证”。
不仅是人才的错配,快速扩张也带来了资源竞争、离职潮、交付延迟等管理问题。不同企业背景的人在哲库相遇,导致派系纷争,风格磨合。哲库的一位前高级员工在接受采访时提到,经常会出现两个部门在开发相同功能的现象。“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对资源的争夺。”
暗流涌动之下,计划似乎正按照蓝图有条不紊地推进。2023年春天,这款开创性的Soc芯片漂洋过海被送往台积电进行流传输,即小规模试产。
严格来说,一款真正能被市场接受的成熟高端芯片需要长时间的技术积累。以华为海思为例,从成立到麒麟9系列芯片问世用了10年时间,最终实现了7nm工艺制程。主导当今市场的高通骁龙芯片的技术起源可以追溯到2G时代。
在成立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哲库匆忙推出了高计算图像处理芯片Mariana X和高速蓝牙处理芯片Mariana Y。之后,它跨越了技术基础,挑战了最困难的5G SoC芯片。
这也是哲酷广受诟病的原因之一。在芯片行业,它的失败似乎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芯片设计工程师王莉说:“这并不奇怪。在王莉看来,哲库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技术基础,这样的芯片一上来就做出来太难了。”
王莉解释说,技术基础很难用钱堆出来。手机处理器芯片涉及摄像头、图像处理、Wi-Fi等模块和接口,需要逐一开发和积累。如果你自己开发它,它将需要不断地迭代、测试和评估。“这是一个非常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哲库试图用钱来弥补缺陷,比如高成本的挖角,但很难奏效。在芯片开发过程中,最基本的事情就是设计代码。王莉以华为的麒麟处理器芯片为例。前端设计涉及数亿行代码。一个简单的文件有数百个G,它们通常以加密的方式存储在一个大型服务器中。“你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购买IP或许是一条有效的加速路径。这也是中国此轮芯片自研热的“秘密”。但这也意味着更高的投资成本,“从经济上讲,这个成本被夸大到不可想象”,王莉说。“没有技术基础,所有的成本都摊高了,肯定撑不下去。”
不仅如此,即使解决了技术积累的问题,这些依靠资本堆砌的芯片项目也需要经过数年的验证。以7nm芯片为例,从诞生到量产,它要经过设计、验证、流片以及返回芯片后的功能和性能测试等一系列复杂的过程。
按照传统经验,如果电影一次成功,最快需要一年时间。投资者徐青表示,现实情况是“没有人能在7纳米技术上首次取得成功,包括高通”。“因为总会有bug,我们必须修复它们。”
一端是技术的缓慢迭代和积累,另一端是突然涌入芯片行业的热钱的紧急回流。外行人没想到的是,所谓的风口、融资、红利在芯片这个古老的行业失败了,热钱倒在了这里。
许晴说,在这个行业里,钱是最不重要的。“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加快这件事是不可能的。用钱来加速是不可能的。”
无奈的选择
时钟拨回到2023年,多重冲击在这一年交织。
首先是悲观的外部输血环境。数据显示,2022年全球智能手机销量下降了12%,OPPO更是雪上加霜。出货量直接同比下降约27%。电子消费的寒冬直接影响了哲库母公司OPPO的输血能力。然而,严重依赖中低端千元机市场的OPPO与哲酷的芯片存在需求定位不匹配的问题。
那么,随着手机行业需求的萎缩,即使未来高端芯片量产,摆在哲酷和OPPO面前的问题是,未来商业化的可能性和市场有多大?
许多人开始意识到,技术障碍和周期只是核心制造之路的开始。更重要的是,自研芯片后的商业化问题和产业生态的缺失是横亘在高端芯片面前的最大障碍。“高端芯片的核心问题是谁使用它们以及如何使用它们。如果没有人使用它们,它的生态就无法建立。”投资人徐青说。
徐青将高端芯片的生态比作“一座金字塔”。例如,掌握了X86架构的英特尔处于金字塔的顶端,还有定义数字基础设施的技术、微软的操作系统和最底层的应用程序Adobe。显然,国产高端芯片缺乏这样的市场生态,这也是自研芯片在“国产替代”浪潮下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这是进步的。如果没有金字塔,那造金字塔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高端芯片上下游链条中,生态缺失的问题逐渐显现。从EUV光刻机到芯片设计工业软件EDA,技术密码在欧美国家,成为芯片自研道路上的关键环节。每一家试图挑战芯片技术问题的中国公司都将面临欧美国家的专利封锁和各种限制。
多重因素交织,高端芯片产业陷入泥潭。
哲库的解散就像一颗深水炸弹,震动的余波一个接一个地传递。2023年8月,吉星魅族集团终止了自研芯片业务,11月,TCL控股子公司摩星半导体解散。巨浪之下,无数船只被掀翻。据钛媒体报道,2023年共有1.09万家芯片相关企业被注销或吊销,较2022年增长89.7%。
在行业的动荡下,马里亚纳Z3一度充满了国产替代的希望,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回消息就被遗忘了。芯片行业的人们正在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出路。
投资人鲍勃和猎头突然离开。“再过五年,我达不到专业水平,只能永远做一个平庸的三流投资者。”鲍勃说。在他的认知中,2022年初,身边的半导体投资人开始陆续做投后工作,即找人对接资源、提升被投企业业绩。有些人甚至考虑了止损退出的问题。“这时候风向变了,不是想着进去,而是想着出来。”
行业挫折也可能催生新机器。热钱撤离后,行业经历洗礼,身处其中的人们开始变得理性。趁着行业的风口,一个女生从材料专业跨行到了芯片行业,但很快就掉下了风口。两次被裁员后,她放弃了对“稳定”的追求。“无论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基本都会面临裁员。”在最新的工作机会中,她希望“学习一些东西并提高自己是最重要的。”反正“你改变不了大环境。”
离开浙江大学后,王维安最终成为了Xi一家小型芯片公司的工程师,工资不高。小公司似乎不规范。例如,项目的进度只能由领导决定。相比之下,哲库作为一家大公司,拥有完整的流程和共享的知识文档。
但他别无选择。“毕竟,如果你不选择这个机会,你就不知道下一个机会在哪里。”
路过Xi安原来的办公楼时,王维安发现哲库的痕迹已被完全抹去。在同一栋大楼里,同样瞄准自研手机芯片的小米现在也备受关注。“我们刚倒下,他们又进去了。”高端芯片的研发之路还得继续。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摩托罗拉me865有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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